父親生前曾述說年輕時的小小驚魂記。那是他從大崙鄉走夜路回員林「見鬼」的趣事。
他說那晚剛下過雨，路上晦暗無光，還要經過墓仔埔，覺得陰風慘慘。走著走著，聽見後面似乎有腳步聲，他停下腳步回頭看，烏漆抹黑根本看不見人影、鬼影，而腳步聲也停了。父親說他不相信有鬼，但是那個場景卻讓他心裡發麻；當他繼續往前走，那個沙沙腳步聲也緊跟著在他後面；疑惑緊張之下，他越走越快，但跟隨的沙沙聲也越來越快。父親說他真的頭皮都繃得緊緊的，他說如果是鬼也許還好；如果是人，恐怕就是打劫來的。
最後他終於走到了有路燈的地方，停下來喘息一下，跟隨的沙沙聲也嘎然而止。左顧右盼、上看下瞧，低頭一看，原來他的一隻鞋跟黏著一片不大不小的樹葉。
這是典型的杯弓蛇影！
父親是那種會痛批「不問蒼生問鬼神」的人，他不會去進香、拜廟、拜媽祖或拜土地公；他也不是基督徒，但我們會祭祖，因為慎終追遠。自從哥哥考上台大物理系之後，他說：「啊！天公有保庇」，所以逢舊曆新年，大年夜除了祭祖之外還加了拜天公。鄰居常嘲諷我爸是「鐵齒」，但他自有他的信仰哲學。
所以，我不知道他驚魂那晚，是怕鬼還是怕人？
在淡水服兵役時，發生了少尉排長上吊自殺的悲劇。少尉排長(他是職業軍人，不是預官)自殺之前，曾被連長痛罵一頓。平常到了夜間，連部除了我們必須處理文書的房間有光之外，昏暗一片；命案發生之後，連長命令在他的連長室外加了雙哨(兩個衛兵)，還命連部所有的燈通霄亮著。
我知道，連長怕鬼。
部隊移防馬祖之後，碉堡是我們的住處。移防才第二天，就發生一位新兵站哨後自殺的憾事。
碉堡年代久遠，有些發生過令人遺憾的慘事，所以鬧鬼的傳聞總會讓人聽得一愣一愣。
營部的一位後勤官最會講鬼故事。他說晚上睡夢中常會「看見」幾個資深士官在床邊或蹲或站，對著他笑或是比手畫腳，醒來他們就不見了。他言之鑿鑿地說，那是因故慘死在碉堡裡的「老芋仔」；他還說，他都把有軍徽的外衣以及軍帽掛在床邊「鎮邪」，所以那些鬼魂只敢在稍遠處獰笑。
是不是有些人容易看到鬼？這位講鬼故事活靈活現的後勤官長相是有些特殊，他的前額寬而且平坦，讓我想到Frankenstein的造型，但這不應該是見鬼的必要條件吧？
他說了許多故事，害得我睡覺時也有點怕怕。但畢竟無冤無仇，它們沒有無事找碴。
至少我幫忙收屍、撿骨和骨灰的那位新兵(根本也不相識)，骨灰罈在我窗台過了幾夜，未曾出現在我夢裡跟我說 Boo。
我總覺得自己沒做過傷天害理之事，心中坦蕩，來找我碴，也未免沒天理了。
有多少人真的碰上鬼我不知道，不過我們常說「心中有鬼」，宣稱見到鬼的人，恐怕多半是看見心裡頭自己形塑出來的形象，或只是「杯弓蛇影」罷了。
而且，你怎麼知道人怕鬼還是鬼怕人？又或者也許會有像Casper那樣的可愛鬼？
我的房子有個附在車庫的小小套房，以前是我的書房，讓我在小小的空間裡胡思亂想、寫寫東西；和另一半鬧憋扭也可躲在這裡生悶氣。80年代在紐約的老同事是個佛教居士，90年代曾來洛杉磯找我，在書房住了幾天，他早上起床後告訴我，這間小套房非常清爽，毫無晦氣或邪氣，他非常喜歡。
後來我的工作室業務忙碌，已經沒有空閒躲進書房優哉游哉。空置久了，乾脆把它出租了。
因為不能炊煮，租戶一兩年就輪換。最後有一位女士來租，她在小鎮的市區開髮廊，很近很方便，她也不在家裡煮炊，就住下來了。
不過，不久之後有一天，她告訴內人，說晚上睡覺時都會看到非人間之物。我不信邪，明明我的好友說沒晦氣也沒邪氣，覺得豈有此理。於是拿了一台video camera 給她，請她晚上看到時把「它」錄影下來給我看看。
過了幾天，房客把攝影機還給我，說她已經和「它」溝通過了，她們可以和平相處。
我當然嗤之以鼻，不過這位女士就一直住到現在，已經十幾年了。
到底有鬼沒鬼啊？
有沒有鬼我不知道，但我卻見過這個。
1984~1990在紐約那些年，我們「儉腸囁肚」之後，終於買了一幢康斗(condo)，打算出租多些收入。登報招租之後，果然有一位長像平實的小姐來租房，她說會有兩位朋友合住，房租她負責。我們查她的信用正常，高興地租給了她。
不久之後，隔壁的屋主來電話，說我們出租的房子，到了晚間就有黑頭車開過來，屋裡人聲雜沓。隔天就會看見屋外亂丟的垃圾，裡頭竟有保險套，甚至針頭等物。
我們大吃一驚，生怕會出意外；私娼、吸毒若被警方查緝，屋主大概也要負法律責任。趕緊藉著去察看瓦斯爐失靈的機會仔細看個究竟。
屋裡看起來還正常，但除了租房的小姐之外，也看見另外的兩個身材纖細的女生，只是和她們交談時，才發覺是男性的粗啞聲音，喉頭還有喉結！
「她們」沒有被警察查緝，我們也沒有她們賣淫的證據，但確實是顆未爆彈。
只好以漲房租的方法讓她們知難而退，搬走了。
這年頭，鬼沒見到，卻碰上了妖！(方齋夜話 7)
(作者為南加台僑)0822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