Guermantes Lailari
中國國有企業「中國遠洋海運集團有限公司」(COSCO Shipping Corporation)與「招商局集團有限公司」(CMG)持有高雄港「高明貨櫃碼頭公司」(第六貨櫃中心)三成股權,中遠海運還承租第六十五、六十六號碼頭。讓中國企業或國有企業經營關鍵基礎設施,對台灣來說極為危險。
嚇阻理論家對「懲罰式嚇阻」與「拒止式嚇阻」兩種概念,應該都耳熟能詳。懲罰式嚇阻是以報復或制裁等高昂代價威脅侵略者,使其行動的利益不足以抵銷可能的損失;拒止式嚇阻則是讓攻擊行動變得極為困難,以至於毫無意義。
現任美國戰爭部(國防部)政策次長柯伯吉(Elbridge Colby),著有《拒止戰略:大國衝突時代的美國防務》(The Strategy of Denial: American Defense in an Age of Great Power Conflict,暫譯)一書,主張美國必須將國防重心轉向「拒止戰略」,阻止中國成為亞洲的區域霸權,尤其是不能讓北京主宰台灣。他提出現實主義的觀點,強調美國應該優先配置軍力與資源,以制衡中國擴張,並與區域盟友建立「反霸權聯盟」(anti-hegemonic coalition),藉由足以遏制中國長驅直入的可信威脅,嚇阻衝突的爆發。具體而言,就是美國必須有能力挫敗任何軍事侵略行動,捍衛盟邦的安全,尤其是台灣。
然而,柯伯吉的理論只有在中共行事理性,而且各國即使與中國在經濟上密切連結,還是願意投入資源壯大國防的情況下才能成立。那麼,各國還能額外採取哪些行動,進一步擺脫對中國的依賴,以掌握足夠的行動空間,來推動柯伯吉主張的拒止式嚇阻呢?
「牽連式嚇阻」(DE)是嚇阻理論的要素之一,指涉的是透過創造一種情勢,使行動者發動攻擊的成本,與其自身福祉密不可分,從而讓侵略的代價大於可能的獲益,來阻止侵略行動的發生。藉由提高彼此之間的相互依賴,例如經濟、科技或政治上的依賴,潛在侵略者將會受到嚇阻,因為任何攻擊行動都將對自身造成重大傷害。
中共對國民黨諜報行動 是倖存主因
為什麼中國共產黨會採取牽連嚇阻戰略?因為中共在早期發展階段便體會到,若非在情報工作上投注大量資源,他們早已被擊垮。讓我們回顧一下國民黨幾乎擊潰中共的五個歷史場景。
一九二七年四月,國民黨領袖蔣介石在上海與其他中國城市,針對共產黨員與工會成員發動一場有計畫、事先協調的暴力清洗行動。中共因此折損約八成黨員。這場「清黨」行動是國民黨對中共造成的最沉重打擊。
一九三一年,中共高階情報官員顧順章叛逃至國民黨,並協助策劃一場大規模逮捕行動,目標是抓捕在上海的中共領導層。而這次行動之所以未能成功,是因為國民黨特務機關「中統」內部的中共間諜錢壯飛及時攔截情報,並迅速通知中共領袖。倘若這次大規模逮捕行動成功,等於是在關鍵時刻將中共「斬首」,勢必造成致命打擊。
一九三〇年至一九三四年間,蔣介石對中共發動數次「圍剿」行動。在第五次圍剿期間,蔣介石將中共紅軍逼入絕境,造成重大傷亡。在走投無路之下,紅軍被迫展開一萬二五〇〇公里的大撤退,即所謂的「長征」。
在整個長征期間(一九三四年至一九三六年),紅軍一路受到國民黨軍與各地軍閥部隊的追擊。當紅軍於一九三五年底抵達相對安全的延安地區時,原本八萬六千人的部隊僅剩約七千至八千人。
在第二次世界大戰後的國共內戰期間(一九四六年至一九四七年),國民黨在兵力、裝備與美國支持方面均佔有顯著優勢,一度也取得多場勝利。一九四七年三月,國民黨軍甚至攻佔中共的戰時首都延安。當時中共的兵力嚴重折損,被迫退守偏遠農村地帶,生存再次岌岌可危。最終,中共得以倖存,仰賴的是滲透在國民黨控制區的間諜網絡,加上國民黨的無能、腐敗與惡性通貨膨脹。
在以上這些案例中,中共對國民黨的諜報行動,是其得以倖存的主因。因此,中共深刻理解情報與反情報工作的重要性。
中國三個步驟 組織全球情報工作
如今,中共從事情報活動的規模與複雜程度,已經超越西方傳統的手段與能力。中共經由三個步驟來組織其情報工作:(一)利用經濟手段取得接觸管道;(二)藉此創造機會蒐集情報;(三)將取得的情報加以分析,從而使中共能夠在其選擇的時間與地點,以其選擇的方式採取行動。以下提供幾個參考案例。
海運港口是各國經濟的關鍵來源,原因在於其貨物吞吐量與規模。全球貿易有超過八十%的貨物仰賴海上運輸。中國及相關的香港航運公司,在至少六十個國家營運超過一一五個活躍港口。中國企業在海外九十多個深水港擁有或經營碼頭,其中包括全球前一百大最繁忙港口中的卅四個。中國大型國有企業「中遠海運港口公司」(COSCO Shipping Ports)在全球營運與管理三七一個泊位,涵蓋中國全境及海外據點。
至少有五個國家(日本、印度、加拿大、巴拉圭與克羅埃西亞),沒有任何港口是由中國實際營運或控制股權。中國企業部分持有五個美國港口的碼頭,包括洛杉磯、長堤、西雅圖、休士頓與邁阿密。
中國藉由監測港口 蒐集經濟及情報
美國港口使用的船到岸(STS)起重機,有八十%為中國製造,加拿大的溫哥華港也採用這類設備。二〇二一年,美國聯邦調查局(FBI)在中國製起重機上,發現情報蒐集裝置與遠端控制系統。
中國藉由監測港口的海上交通與貿易活動,蒐集經濟及其他情報。在墨西哥,中國企業,特別是和記港口(Hutchison Ports,隸屬長江和記實業公司),在東西兩岸的佈局更為顯著,包括曼札尼約(Manzanillo)、拉薩羅卡德納斯(Lázaro Cárdenas)、韋拉克魯斯(Veracruz)與恩瑟納達(Ensenada)等港口的碼頭或營運據點。
美國政府一再要求中共停止並禁止向墨西哥的恐怖販毒集團,輸送芬太尼(fentanyl)前體化學物。由於和記港口掌控接收這些中國相關化學品的港口,這些中國港口營運商透過其情報網絡,瞭解如何規避墨西哥海關及其他執法機關,得以暗中將這些化學品運送給毒梟。自二〇二一年以來,這些販毒集團製造與散布的芬太尼,已導致超過廿五萬名美國人因使用過量而死亡。
在中共的指導與資金支持下,中國企業會以低價搶標,或透過行賄手段取得工程合約與接觸管道,建立蒐集情報的據點與機會。例如,中國無償興建位於衣索比亞首都阿迪斯阿貝巴(Addis Ababa)的「非洲聯盟」(AU)總部大樓,該大樓於二〇一二年啟用。二〇一八年的一份調查報告指稱,該大樓被安裝竊聽設備,相關資料被傳送到中國的伺服器。
美國智庫「傳統基金會」(Heritage Foundation)的研究發現,在一九六六年至二〇二〇年間,中國企業在非洲地區新建或翻修至少一八六座建築物,並為非洲五十四個國家中的至少四十個承建政府大樓。傳統基金會推論,中國可能利用從這些建物取得的情報,進行多項滲透行動,包括:(一)在非洲大陸推進影響力行動;(二)吸收非洲高階政府官員做為情報資產;(三)刺探各國外交策略、軍事反恐行動或聯合演習動向;以及(四)打壓非中資企業,使其無法與中國企業競爭非洲持續成長的商機。
台灣受中國間諜所害 起訴人數激增
中國也以相同的三步驟模式,在企業與個人層級取得經濟切入點、蒐集情報並展開行動。許多企業為了利用中國低廉勞動力成本所帶來的經濟利益,將業務重心移往中國,卻因此被迫將其智慧財產轉讓給中國企業,反而對其營運造成重大損失。中共與中國企業利用這種經濟接觸,蒐集這些廠商的相關情報,並採取行動設法加以控制。
中共利用經濟誘因吸收中國間諜,蒐集情報並展開行動,以強化中共的地位,削弱競爭對手。多位知名研究者,例如葛茨(Bill Gertz)、庫柏(Sam Cooper)、石宇(Isaac Stone Fish)、周安瀾(Alex Joske)、孟沛德(Peter Mattis)、艾夫提米德斯(Nicholas Eftimiades)、布拉吉爾(Matthew Brazil)、施威澤(Peter Schweizer)等人,都曾揭露中共如何創造並利用這些機會。
台灣同樣深受中國間諜活動所害。二〇二二年,台灣起訴廿八人涉嫌從事間諜行為,二〇二三年為八十六人,二〇二四年更激增至一六八人。
總而言之,中國運用牽連嚇阻戰略,確保各國、企業與個人按照中共的指令行事。要反制這種牽連嚇阻戰略,就必須擺脫與中國的牽連,建立與盟友及夥伴的合作關係。
擺脫與中牽連 反霸權聯盟才能成形
中共企圖達成哪些目標?各國、企業與個人又該如何反制,並預防中共的這些惡意行動?第一步就是要對中共的戰略(牽連嚇阻)與戰術(三步驟的運作方式),培養正確的認識,並運用這些知識進行有效反制。
各國擺脫與中國的牽連後,柯伯吉提倡的「反霸權聯盟」才能成形,各國可將資源投入自身國防,形塑足以拒止中國未來任何企圖非法擴張的可信嚇阻,包括台灣、日本尖閣諸島(釣魚台列嶼)、印度、不丹和尼泊爾部分領土,以及中國主張的非法海域權利(涉及日本、南韓、菲律賓、越南、汶萊、馬來西亞、印尼與台灣)。政治人物、經濟學家與研究人員以「脫鉤」(decoupling)、「去風險化」(de-risking)、「友岸外包」(friendshoring)和「慢球化」(slowbalization)等詞彙,描述反制中國牽連戰略的方式。
我們期盼,擺脫與中國的牽連能夠加劇中國內部的動盪,並為中國最終成為一個具有「中國特色」的民主國家創造條件。
(作者吉耐獅為退役美國空軍外務官,專研反恐怖主義、非正規作戰、飛彈防禦與戰略。二〇二二年獲選我國外交部「台灣獎助金」學人,二〇二三年在國立政治大學、國防大學擔任駐點訪問學人,二〇二四年任國防安全研究院國際駐點學者。)自由時報1206



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