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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哭泣的春妹 ( 雨亭 )

春妹十一歲時喪母,三十多歲時喪夫、守寡。她大半生慘淡、窮困的歲月,唯有用『歹命』兩字可以形容、做為注解。但是,在春妹的臉上卻見不到任何悲苦的痕跡;她的容顏一直是表現得如此堅強、認命及安祥。我從來沒有看她哭泣過。

春妹是我小學的同班同學,我們一起生長在台灣屏東鄉下的一個客家小農村。小學時,我們班上的同學大都是農家的孩子。同學中,家裡擁有田產的,生活過得較容易,家裏沒有田產,靠打零工維生的,則生活得非常清苦,甚至難得溫飽。春妹就不幸生長在異常清寒的家庭中,更不幸的是,她的母親又體弱多病。春妹是個長女,下面還有四個弟妹。當時,春妹日常穿的衣服都比別的同學差,再加上她母親多病,她須負擔許多家事,因此她上學時常遲到、老師交代的工課也沒做,而常挨老師處罰、打手心或腳背。但她每次挨打時,總是緊緊地捫著嘴唇、從不哭泣。

記得是小學五年級的下學期,春妹不但時時上學遲到,上課時也常打磕睡,下課休息時間也不出來跟同學們一起玩。我問春妹為什麼?她細聲地說﹕『我媽媽生病很嚴重,大概不會好了,我必須在家照顧弟妹及做家事,也許以後不能再來上學了』。一個多禮拜以後,春妹就沒再來上學,因為她母親過世了。那時春妹才十一歲而已,面對四個稚齡的弟妹,春妹便一肩挑起母職的重擔,幫她父親把他們四壁蕭條的家支撐下去。

我小學畢業以後,離開家鄉去城裏上屏東女中的初中及高中,因學校離家路途遙遠,通學不便而寄居在學校的學生宿舍裏,因此難得有機會再見到春妹。偶爾從父母或小學同學中得知一些春妹的情況。

上了大學,我離鄉下的家更遠了。一九六五年我大學畢業後,在台北的美國海軍醫學研究所(NAMRU-2)工作兩年。 一九六七年夏天準備出國來美國留學前,回去屏東故鄉的老家跟阿婆 (我的祖母)及父母親相聚數日。

有一天在路上竟然跟春妹不期而遇,春妹穿著一身素色、客家婦女的衣褲,挑著兩大竹籃的青菜,要去市場賣。她告訴我說,她三個妹妹小學畢業後都去城裏替人幫傭以助家計,她唯一的弟弟已初中畢業,而且考上了師範學校。春妹說著露出一臉的欣慰,像個驕傲的母親。我當時真為春妹高興,心想上天對春妹縱然無情、殘酷,畢竟上天也有慈悲的時候。 祝福春妹從此苦盡甘來!

來美國十年後,在 1977年底我帶著兩個年幼的兒女匆匆趕回屏東故鄉老家探望臨終的阿婆。別後十年的歲月,故鄉的景色依舊,但人事的變遷、世事的滄桑,卻令人不勝噓唏。從舊日小學同學的口中知悉,快熬出頭的春妹又再遭受第二個打擊;春妹的丈夫不幸因癌症去世,留下三十出頭的春妹及三個稚齡的小孩。這次春妹必須又一肩挑起母兼父職的千斤重擔,獨力撫養她的子女。往後日子的煎熬可想而知,生活的慘淡、身心的壓力更不可想像。我心想難到連悲慘的命運都會『遺傳』? 除了『歹命』外,春妹坎坷的一生如何解說?

2002年初,我又回去屏東故鄉探望老家及親友們,這次,我特地抽空去看了春妹。了不起的春妹,二十多年守寡的歲月,全熬了下來,三個孩子帶大了,也都陸續成了家。那時,接近六十歲的春妹一臉的堅強、認命及安祥,她在人前從不訴苦、不哭泣,從未怨天尤人,一切的苦難都撐了下來。她當時跟兒媳同住,兒媳對她即孝順又尊敬。

『歹命』的春妹,終究也有『好命』的時候。『歹命』是上天無情、殘酷的作弄,『好命』則是春妹自己刻苦、辛勞種的因,結的緣!(楊雨亭於北加東灣)1102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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