中國國民黨出身獨裁政黨,掌控國家資源,建立穩定的分配制度,更因為要有人提拔才能出人頭地,因而養成講究倫理的習性,所以形成強而有力的利益共同體,因以黨領政,造成行政與立法一體,聽命於黨中央,到馬英九當家後,利益共同體解體,黨不只不能領政,還變成總統大選的障礙。相對的,民進黨出身在野民主政黨,人人都要靠自己奮鬥來建立政治版圖,不講究倫理,各個都是老大,就是沒有大老,後來因結盟打天下,形成派系,且派系獨立,政黨只是派系聯盟而已,沒有掌握權與錢,到賴清德參選總統前,擔心黨機器掣肘,因而先抓住黨機器,當民進黨的黨機器變成總統大選的助力時,中國國民黨早已成為阻力,雙方勝負立判。
陳茂雄
政治民主化後,由選民來決定執政的政黨,中國國民黨一直是屹立不搖的第一大黨,即使在2000年因內鬥而失去總統寶座,可是在2008年又搶回來,然而到2014年的期中選舉就出現敗象。依台灣的政情,大黨執政八年就衰退而出現政黨輪替,可是在2024年執政屆滿八年的民進黨又繼續執政,打破八年輪政的慣例,更奇妙的,在2018、2020的期中選舉,民進黨都慘敗,代表主流民意抵制民進黨,可是總統大選時主流民意又支持民進黨,有人認定反共保台的神主牌發酵。事實上沒那麼單純,一張神主牌不可能長期提供資源給被主流民意唾棄者,必定還有其他重要原因。
終戰後來台灣的中華民國等同中國國民黨的魁儡,幫該黨執行政策而已,整個政府完全由中國國民黨操縱,所有政策均由中國國民黨揣摩蔣家心意所訂定,再交由從政黨員來執行。中華民國的體制雖然是行政與立法分立,只是雙方都依循黨意來執行,等同行政與立法一體,聽命於黨中央。中國國民黨雖然屬民間團體,但權力比同等級的官員還高,地方黨部的主委可以指揮中國國民黨籍的縣市長,當時的無黨籍人士當選縣市長的或然率很低。
黨外年代,黨外人士諷刺在中國國民黨要出人頭地要投對了胎,否則就認對了爹,要不然就串對了裙帶,也就是說,中國國民黨係獨裁政權,要出人頭地都要有人提拔,所以上下關係良好,形成很強的倫理概念,被提拔者就算飛黃騰達,對以前的老長官還是相當尊敬。又因為獨裁政權,掌握國家資源,所以建立很平穩的分配制度,因而有人諷刺中國國民黨就像一群豬,可以共享飼料,不會衝突,因而形成強而有力的利益共同體,發生衝突的機會少,所以形成一個氣勢相當穩定的政黨,在野黨難以撼動 。
相對的,民進黨出身在野的民主政黨,要出人頭地要自己拼,沒有人提拔,由於天下是自己打出來的,因而不講究倫理,造成個個都是老大,就是沒有大老。民進黨員要自己打天下,然而一人打天下不如多人一起打天下,因而形成派系,整個政黨不能像中國國民黨一樣形成金字塔型的權力架構,民進黨只形成一個派系聯盟,就像邦聯國家的架構一樣,表面上是一個國家,事實上各邦完全獨立,民進黨表面上是一個政黨,事實上派系各自獨立,與中國國民黨的差距頗大。
中國國民黨一直以黨領政,可是到2000年時無政可領,以黨領政的架構暫停。2008年馬英九再度執政,不願意恢復以黨領政的架構,而主張黨政分離,將黨主席丟給吳伯雄,只是當他提名監察委員時,在完全執政的情況下,照理說很容易過關,可是馬英九提名的人竟然被當了好幾個,連副院長都不能倖免,他才體會到,沒有透過黨,難以指揮黨籍立委,因而立即再搶回黨主席,但還是不能恢復以前以黨領政的架構,因為有其他因素,造成有很多立委不甩他。
馬英九認為搶回黨主席就可以恢復依黨來指揮黨籍立委,事實上有困難,主要的原因是他歧視由台灣人組成的地方派系,造成地方派系抵制他,尤其是他對王金平掀起內鬥後,與地方派系距離更遠,到2014年的期中選舉時,整個政黨已呈現崩解,連企業界都急著轉向,投向民進黨。企業界的政治獻金是一種投資,期待受到執政者的保護而能賺更多的錢,由於中國國民黨長期執政,掌握權力,所以企業界的投資集中在中國國民黨,民進黨只能吸收一般民眾的小額捐款。可是到2014年,民進黨雖然還未執政,企業界卻已經嗅到權力將移轉到民進黨,巨額捐款乃移轉民進黨,中國國民黨的小額捐款又很少,一下子由大富豪變成窮人,因缺乏資源而使內鬥加劇,更難恢復原來的利益共同體。
相對的,只是派系聯盟的民進黨卻出現很大的變化,本來民進黨只有個人及派系有募款能力,黨部既無權也無錢,所以是象徵性的架構,不可能以黨領政。可是在2022年期中選舉民進黨慘敗時,蔡英文辭黨主席,賴清德立即宣布投入黨主席選舉,綠營立即有人反應,要爭總統候選人的人怎麼可以接黨主席?球員兼裁判難令人信服,筆者立即在媒體回應,賴清德若沒有接黨機器,很可能爭不到總統候選人,就算爭到總統候選人,也很難當選。賴清德急著爭黨機器是因為他吃過虧,民進黨在2019年的總統候選人初選,剛開始賴清德氣勢如虹,一般人認定他一定過關,因為他的對手民調比路人甲還低,可是初選開跑之後,黨部竟然數度更改初選制度及時程,造成賴清德敗北,促使他在2022年蔡英文辭黨主席時,立即爭黨機器。
以前的民進黨不只不可能以黨領政,且只是派系聯盟而已,權與錢各派系獨立,而大家共用同一個黨名,可是自賴清德開始出現大改變,雖然不至於出現以黨領政的局面,但黨機器卻主導總統大選,有意問鼎九五者,必須先爭到黨機器,若爭不到,只好先回家休息一段時間。相對的,中國國民黨也出現了大變化,原來是以黨領政,可是到馬英九時代,出現黨政分離,而總統大選挫敗最大的原因是候選人沒有抓住黨機器。
蔣政權年代,總統體衰時所選任的副總統就是「看守接班人」,接完原來總統的任期後就將江山還給蔣家。到李登輝時代,第一任總統積極拼連任,而第二任時,副總統就是欽定接班人,也因為如此造成省長宋楚瑜集中火力攻副總統連戰,還因該黨分裂造成連戰接班失敗。馬英九繼任第二任總統時,由吳敦義接副總統,等同欽定接班的意思,可是在2015年黨主席朱立倫突然喊出總統候選人依循民調選任,將了吳敦義一軍。依中國國民黨傳統,總統候選人是由全國代表票選,所以總統指定的接班人都可以過關。可是朱立倫打出民調這一張牌,當時民調很低的吳敦義當然不敢登記,而總統指定的接班人沒有登記,其他人也不敢登記,最後洪秀柱出來「拋磚引玉」,可是氣勢拉不上來,最後出現「換柱」的戲碼,中國國民黨遍體鱗傷,出面收拾殘局的朱立倫當然敗北。
中國國民黨在2019年要產生總統候選人時,若依循民調,應該朱立倫過關,又因為2018年的期中選舉民進黨慘敗,代表主流民意抵制該黨,所以朱立倫登上九五的或然率很高,可是時任黨主席的吳敦義藉機報一箭之仇,將非黨員郭台銘以「榮譽黨員」身分加入初選,剛當選高雄市長的韓國瑜不敢登記參加初選,吳敦義卻對韓國瑜「徵召初選」,將整個選局打亂,更因為韓粉的排他性太強,引起中國國民黨內部的抵制,該黨不只沒有拉下蔡英文,還使她的選票屬「空前」,很可能還「絕後」。2024的總統大選前一年的民調,賴清德一直不能衝破四成,而侯友宜卻遙遙領先,柯文哲的趨近於零,中國國民黨若依循民調選任總統候選人,是侯友宜過關,且登上九五的機會很大。郭台銘因為自己退黨,所以不能參加初選沒有人會有意見,可是時任黨主席的朱立倫卻玩起徵召的把戲,將郭台銘列入徵召的對象。依循初選,敗北者沒有理由不接受,然而依循徵召,落榜者都不服氣,造成郭台銘的支持者反侯友宜,並稱侯友宜為「沒有草的草包」,因而轉支持柯文哲,使賴清德乃獲得天上掉下來的禮物。
以前的中國國民黨以黨領政,且形成相當穩定的利益共同體,所以是屹立不搖的大黨,可是在馬英九當家之後,黨政分離,黨部對問鼎九五的黨員不只沒有助力,還產生阻力。民進黨原來只是派系聯盟,派系各自獨立,政黨只是雞肋,可是在賴清德手上建立要問鼎九五就先抓黨機器的先例,不會出現黨機器掣肘的困擾,兩大黨氣勢因而出現大變化。
(作者為中山大學退休教授、台灣安全促進會會長)0201